回归自然与包容:关于大地艺术的讨论
小地球旅行

《中国美术报》第161期美术新闻

【编者按】8月3日,首届“武隆·懒坝国际大地艺术季”在重庆懒坝国际禅境艺术度假区正式开幕。经过4年精心准备,主办方以亲民性、在地性、唯一性、参与性、生长性和趣味性为出发点,邀请了来自世界各地的39位(组)艺术家,用41件作品在武隆壮丽的峰峦和雾霭之间诠释了“把艺术还给人民”这一主题。

与人们熟知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濑户内国际艺术节”相比,“武隆·懒坝国际大地艺术季”虽然引进了前二者的部分艺术项目,却有着自身作为世界自然遗产和国家5A级景区的独特性。如何适应武隆当地的文化与生态环境,创作出和当地人民真正发生关系的艺术作品是每一位参展艺术家面临的课题。就此,来自法国的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丹麦的托马斯·丹博,以及日本的松本秋则和浅井裕介结合他们的作品说出了自己对大地艺术的理解。

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大地艺术需要孤独和被探寻

最开始进行艺术创作的时候,我怀抱着一种记录全世界的心态,甚至有想过记住地球上每一个人的名字。后来发现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人的来去非常快,几秒钟内,会有很多人诞生,也有很多人离去,我没有可能记录所有人,但我仍然想通过记录某种特征物来折射出每个个体,于是就想出了这样一种记录心跳的办法。当我们不断去播放、去倾听这些已有的心跳,其实是对逝去生命的怀念与追忆,因为我始终认为: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那些证明曾经活着的心跳声,应该被记录、储存、放大,被心爱的人聆听,同时我也希望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能够面对自己,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以及关于自身存在的思考。未来,我故去之后,也依然希望收集心跳这样一个项目可以继续进行,大家依然会到这两座分别位于日本直岛和中国武隆的心跳博物馆,记录心跳、聆听心跳。

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 心跳博物馆入口

其实,人的一生就像是一条从出生就已经知道结局的虚无而荒诞的道路,大部分人的一生在经历过所有荒谬之后,却并不会被任何人记住或产生任何意义,仿佛水面上的波纹,短暂的激荡之后必将进入平静。但我却总是希望在必然的逝去中尽可能地记录每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所以我几乎所有的作品都事关人类——作为个体,或者作为群体;作为过去的历史记忆,或是作为此刻的身体记忆,纵使生命易逝,至少要把记忆留住。

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 心跳博物馆 姚园/摄

如今,我已经很少在传统的艺术空间中举办展览了,我更多地开始将自己的作品放置在大地上、放置在自然界中,因为在传统艺术空间中表现作品,总是难以摆脱各种既有模式加诸艺术作品上的“意义”,我们虽然会很清楚每件作品想要表达什么,但却也影响了每个人“独自”面对艺术作品时的感动。我认为每个人其实都应该真正走进自然中、走进广阔天地里来感受艺术,即使不太清楚艺术作品想要表达什么也不重要,因为它们是需要被感知的,这其实就是我对待大地艺术的态度。当然,大地艺术应该更自然、更偏远、更远离人群,它应该是一种需要孤独,但又需要被探寻的艺术。

心跳博物馆内景 摄影:余俊锋

托马斯·丹博:让艺术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

我的家距离安徒生故居仅300米,童话似乎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我的一生都在写故事,同时我也是艺术家、说唱歌手和环保主义者。我希望通过丹麦人那种轻松幽默的方式讨论一些严肃的话题,就像童话一样既有趣又寓意深远。

《爱的小径》创作过程

我的所有作品都和人与世界、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有关。去年,我第一次来到武隆,这里壮美的山川和竹海打动了我。我第一次看到武侠电影里才有的巨大竹子,我立刻决定要用这些竹子来做我的作品,因为它们真的很酷。并且我希望我的雕塑坐落在这群山之间,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

托马斯·丹博《爱的小径》作品中的怪兽

我最开始的计划是在武隆做两个巨人雕塑,但在山上我发现了一大堆废弃的红色合成板材。这使我心里萌生了另外一个想法,我要做另外一个雕塑,就是现在树林里的怪兽。同时,我还写了一个关于巨人的故事:男巨人和女巨人因为害怕怪兽而天各一方,挡在他们中间的怪兽正把整座山上的树都吃光。这个怪兽就是我们人类。今天,人类不停地蚕食着海洋和森林,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人造的东西。人类在“征服”自然,却让其他的物种失去了家园,需要有人来提醒大家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这就是我想表达的。

托马斯·丹博 《爱的小径》作品中的男巨人 贺玮/摄

我所运用的材料都是可回收的废旧材料。我经常说:不要让世界淹没在垃圾的海洋之中,而是运用这些垃圾建造一艘能让我们通往明天的船。当然,我并非鼓励大家都用垃圾来创作艺术品,我只是想让人们看到,所有的垃圾都是可以变废为宝的,即使是和垃圾为伍的工作也能受到社会的尊重。

托马斯·丹博在《爱的小径》作品中的女巨人旁贺玮/摄

另外,我还喜欢将我的雕塑作品藏匿在自然环境之中。人是懒惰的,包括我自己,所以我要给人们一个理由走出去,去寻找,在寻找的途中,他们可以感受到自然的美好。当人们看到自然有多么美以后,我相信,他们就会在意环境问题了。

松本秋则:让观众自由主动地参与其中

大约30年前,我只身来到中国,研究中国少数民族文化、乡村文化以及音乐。那时我走访了许多村落,获得了一些创作灵感,也种下了对中国农村的好感。这次能获得这个以农村老房子为载体进行作品展示的机会,我非常开心,像是我的作品回到了家乡一样。

松本秋则 竹音剧院内部

来武隆考察时,园区里位于湖边的老房子吸引了我,它承载着当地人共同的记忆。一开始看到它时,我就在思考如何体现这座房子的空间结构。因为大地艺术与在美术馆中的展示不同,在美术馆里展示的是作品本身,在老房子中,我会思考如何通过作品的陈设提升老房子的魅力。

松本秋则 竹音剧院 赵多多/摄

我的作品基本上都是手工制作的,原材料是我们亚洲人生活中常用到的竹子,这次也不例外。我决定从庭院开始就让观众产生视觉的感知,在这里陈设一部分作品,可以让人们一边欣赏湖边美景,一边倾听美妙的声音。特别是屋外的作品,通过自然风力驱动而发出的声音非常独特,这是我作品偶然性的体现。老房子的部分,我尽量保持它的原貌。我将一楼与二楼的空间关联起来,在二楼的地板上开孔,放上水盘,让水流形成水波纹投射到一楼的空间里。同时,我将竹子打穿,让光线透进屋子,使观众置身其中时有沐浴阳光的感觉。至于竹子乐器的制作,当地的竹编艺人给了我很大启发。我没有特意去设计这些造型,观众所看到的是他们想象力的结果,我仅在加工材料时随意地发挥。

松本秋则 竹音剧院中的竹质作品

大多数人对于艺术的理解仅限于狭隘的某一种。但对我来说,艺术应该具有包容性,绘画、音乐、表演甚至厨艺都属于艺术这一范畴。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具有足够的包容性。

对于大地艺术来说,应该使没有美术基础的人们也能够参与其中,与作品进行互动。因为这一点,在创作过程中,我的作品不会特意地去传达某些信息,但并不意味着我什么都不传达。一般的作品会告诉大家它的目的是什么、中心思想是什么,以及听到音乐后应该会有怎样的反应,可是我不希望让观众处于被动的状态,我想让观众自由主动地参与其中。希望我的作品能够成为人们感受多种情绪的平台,或是唤起人们内心深处情感的工具。

浅井裕介 :作品回归土地才是对大地艺术最好的诠释

我特别喜欢画画,有时会不由得担心万一没有办法画了怎么办,于是就想到了泥土这种随处可见的东西。我只要静静地挖土、筛土,就能将这些颜色不同的泥土调制成颜料,然后用这些“土壤颜料”在墙壁上画画。我从来都是实地寻找、现场研磨、驻地创作,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作品的地域性以及与当地人的关联。

浅井裕介 大地从天而降 姚园/摄

创作之初,我就接受了土壤绘画不能持久的特点,这些作品画完之后用水一浇就消失了。一直以来我的作品都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的,我当然会觉得特别遗憾,甚至是悲伤,但是只要我能画画,画出这些美丽的、神秘的生物,画出这样一个由众多生物构成的“乌托邦”时,那种喷薄的生命力才能让我感受到自己跳动的生命,因为我始终认为泥土是有生命、有呼吸的,是与创作者的心脏同步跳动的。但世间很多我们努力维护的东西,甚至我们的生命,最后还是会消失,可它们却能在我们的记忆中保持永恒,所以那种“做出来就是为了留下”的想法太理所当然了。

《大地从天而降》细节图 摄影:姚园

甚至我觉得让作品随着水一起再次回归土地,才是对“大地艺术”最好的诠释。换言之,我的创作与其说是与自然相抗衡的“人工作品”,倒不如将其看作是自然的一部分。这种泥土从土地中被人所采集并作为画具而建构起的形象,在展示结束后再次回归大地的“生命循环”,正是我对于大地艺术的理解。

《大地从天而降》穹顶摄影:姚园

我的作品名为《大地从天而降》,也表达了我的某种观点:只有将自然与当代艺术做更多的结合,才能让整个生态环境、人类社会越走越远,当然我不是说一定要把艺术作品投放到大自然中,而是觉得我们应该更多地从自然中找寻一些灵感、一些力量,让每一位观看艺术作品的人,都能有一种亲临自然之感,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认真思考人与人、与土地、与自然的关系,艺术也才能真正对当地、对整个社会产生应有的影响